京兆尹低头后退了半步,让殷桓先说。
殷桓也不推辞,当下从袖中取出一本,向宿抚双手举起,道:“臣是为禁卫轮值一时。广宁侯出亡后随禁军副统领屠毅前去追捕的禁卫今日未返,是故需更改轮值名录,臣已另起草一份,请陛下过目、准许。”
他将名录呈上,宿抚一眼扫过就看到几个眼熟的人名,他思考了一下禁军中派系分布,划掉了两排在前朝就值宿过宫中的禁卫姓名,将名录还给殷桓,吩咐他道:“这些换上新人。”
皇帝漫不经心地敲打了殷桓一下,禁军统领神色恭敬地垂首听训,接过奏折,沉声应是,退到了一旁。
京兆尹则是来问京师戒严一事,宿抚沉吟了一下,说:“到明日午后。若无新旨,便可以开了。”
京兆尹得了明旨,带着一脸和百姓有了交代的放松退了出去。
殷桓却还不能走,屠毅不在,护卫宿抚的职责就落在了他头上,反倒是宿抚想要支开他。
他批了两本奏折,抬头对殷桓说:“殷统领昨日也劳累了一天,不必寸步不离,也请下去休息。”
殷桓心知肚明是应承安将至的缘故,宿抚要避着朝臣,并非独独不能叫他看到。
然而此言正合心意。
殷桓当时全凭着胸中一口气强自隐忍,然而离了监视之人,静夜独处,昨夜那些场景就在他眼前反复闪现,竟也让他无颜面见应承安,生出了逃避之心,因此干脆地领命退下。
殷桓离开不久,越梅臣就将应承安送回了宫中。
应承安手脚无力,不良于行,没办法扮做他的随从,越梅臣为了不引人注目,只能假做搀扶模样,硬生生地将应承安从宫门口抱到了书房门前,才有雁探上前接手,将应承安送到了隔间的窄榻之上。
被褥被汤婆子烘得暖洋洋,叫人一躺进去就从骨头里泛出懒意,应承安被越梅臣从雁探司折腾到宫中,人是醒着的,但病容和倦色怎样都遮掩不住,一躺下便觉得困倦不已。
但他又直觉地感到自己应该和宿抚说些什么,就强行忍着困意,眼眸中憔悴无光,看人时便显出几分木讷。
宿抚被这目光一看,不禁站起身,低低地唤他道:“承安?”
应承安抬头看他,脸上露出回忆之色,片刻后好像才记起了他的名字,恍然道:“子和。”
他的咽喉仍是一开口就传来痛意,声音听起来也是哑的,但语调却并非冰冷漠然,就像旧日里东宫太子亲密地唤他的将军。
应承安此时的状态显然不对,宿抚不明缘由,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慌乱,连忙吩咐等候多时的御医问诊,一面抓着越梅臣出了书房,急切地喝问他道:“怎么回事?”
越梅臣向他躬身施礼,面不改色地说:“施刑后常态,静养几日便好。”
宿抚盯了他一会儿,目光阴沉不定。
他想到了越梅臣为了让他谋逆策划的行刺,那次行刺险些取了他的性命。
这是个胆大妄为、目无君上之辈,混迹在阴谋诡计中多年,心狠手辣,没有什么顾忌。
这种突如其来的猜忌让宿抚开始怀疑当时做的选择。
他把应承安交到越梅臣手中,吩咐他代替自己施刑,但是他不仅什么都没有问出来,还把他的应承安折磨得奄奄一息。
这念头在宿抚脑海中转了几圈,他心生懊悔。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了,越卿若无他事,便可回去办公。”
他若无其事地转回房中,御医还在问诊。
宿抚旁听了一会儿,发觉应承安只是反应略显迟缓,言谈都还有条理,并非痴愚之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额上隐隐见了汗意。
他能不动声色,忍心将心上人当做囚徒磋磨,忍心欺凌他,忍心杀他,却忍不住心慌意乱,忍不住头上这点汗意。
宿抚心怀忐忑地向后退了一步,然而不知为何,又隐隐生出了半分失落。
半刻后御医收起脉案退下煎药,应承安将目光转向宿抚,不知想到了什么,向他展颜一笑,软软地问:“子和为何站得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