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抚魂不守舍地听了，居然一字不差地记了下来，端着御医滤出来的药回转书房中，应承安还是把自己丢在墙角，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

他记得大部分事情，在这些回忆中唯一面目模糊的竟全与宿抚相关，他艰难地梳理着它们，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旧日心意相通，引为刎颈之交，今日反目成仇，刀剑加身。

应承安抬手接过宿抚递来的药碗，不问冷热滋味地仰头一饮而尽，冷静地想：他还心悦我？

狗屁心悦。

他放下瓷碗，看了看宿抚的脸色，心如止水地躺回了温暖的被窝中。

宿抚手里还端着一盏漱口的清水，他沉默地把杯盏放在床头，转身坐在书桌前，望着桌面发了一会儿呆，提起精神翻开一本奏折开始处理政事。

他麻木地看着奏折，不知不觉地喝光了一壶水。

取送奏折的禁卫在书房和内阁中往来了两趟，尚仪周媚送走御医，站在门外想了一下，无声地进门去斟茶添水，注意到宿抚仿佛口干舌燥的样子，就默默地去拿床头的涌泉。

应承安还未能入眠，他听见有人走近睁开眼睛，正巧对上周媚的目光。

女官向他灿然一笑，无声地说：“伯劳官，补骨脂。”

应承安木然片刻，想起了自己忘记了什么，眼睫微微一动。

周媚见他有了反应，又是抿唇一笑，低头拿起涌泉出了门，衣袖遮掩下，藏在钗中的补骨脂滑入涌泉中。

她在禁卫的注视下向涌泉中添了水，轻手轻脚地放在宿抚的书桌边，放下涌泉时，下意识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口中的毒囊。

毒囊没有被咬破，现在还不是使用它的时机。

宿抚突然抬起头，他心中又无声地升起了警兆，看了眼蒸腾着水雾涌泉，直觉地吩咐道：“拿去给承安用。”

周媚瞳孔骤缩。

她无声地吸了一口气，拿起刚放下的涌泉，轻声询问道：“房中甚干，陛下不停饮水，可要婢再去取一尊涌泉？”

宿抚心头警兆未消，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周媚退下，闭目屏息凝神了片刻，感觉手心上的潮意慢慢退去，骤然睁眼，吩咐道：“去叫殷桓和越梅臣回来。”

左右领命而去，宿抚摸出方巾擦了一下手，才重新低头看向奏折。

周媚把涌泉放回床头，手指一拨，用石珠盖住了水眼，不叫水雾涌出。

应承安向她摇了摇头。

尚仪和形容憔悴的亡国君对视了一眼，周媚重新挪开了石珠，嘴唇微微动了动，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没再做出什么举动，沉默不语地退出了书房，守在门外。

应承安向后仰了仰头，注视着水雾缓缓蒸腾而起，握住了同样汗湿的手掌。

涌泉距离宿抚实在太远了，只有等他过来才能奏效，应承安心平气和地躺了半个时辰，作势喝水，摸索床头的杯盏时假装失手将它摔下床去，宿抚闻声看来，应承安好似被杯盏迸溅的声音惊吓住，喃喃道：“不……不，停下，饶了我。”

宿抚看懂了他的口型，下意识地起身走到了应承安身边。

越梅臣一头雾水地进宫时，还不知道自己昨晚的行迹已经在宿抚面前暴露。

他在书房门口看到了一起被召回来的殷桓，两人站在门口等待的时候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疑惑的视线，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还未等到传召，书房中先发出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奔跑的脚步声和慌乱的人声。

殷桓心头一紧，不顾等候传召，单手按剑侧身撞开房门，当先冲了进去。

越梅臣和守在门口的禁卫也反映了过来，跟在他身后踏进了书房。

宿抚单膝跪在床边，手指紧紧扣着床沿，看起来是刚刚不慎摔倒，但越梅臣目光一扫，就发现了他脖颈上的汗意和用力到几近青白的手指。

应承安拥衾靠在墙上，垂眸注视宿抚，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喝空了的茶盏。

殷桓醒悟到是兰臣得手了，他急切向前，和应承安对视了一眼，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未松开。

应承安微微摇头。

他放下茶盏，动作迟缓地从床上下来，赤足站在宿抚身边，轻声问他：“要杀了我吗？”

站在院中等候宿抚可能的吩咐的尚仪周媚从敞开的书房门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她微笑起来，低头退出门外，沿着长长的宫廊走了片刻，挑中了一处风景甚好的草木堆，摘下钗子刺破手指，在衣角写了两个半“恨”字，咬破了口中毒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