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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今天,还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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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头衔不用在意,我们这组有好几个没有职称的『组长』,每次开会都是吵吵闹闹,根本不知道听谁的。”他说完还笑了。

受他感染的我也跟着笑,然后将名片收到钱包中。

离开一楼大厅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得彷佛仿佛冲入云端中的高楼,终于相信自己要转换到另一个环境了。

***

“什么?妳你真的要走?”文小宣假装晕眩。

“好突然呢。”房祈亚小叹气,但不知道是为了正在响应的买家留言、还是听到我要离职。

“是呀,谢谢妳你们这一年多来的照顾。”我客套地对她们说。

“喔天唷,我看老板娘好像没有在找新人的感觉,该不会从此就要我们两个人做三人份的工作吧?”原来文小宣担心的是这个。

“应该不至于吧,如果这样我干脆也辞职算了。”房祈亚这次摇头加叹气,顺便多骂了一句“白痴”响应屏幕上的买家问题。

“老板娘有说会再请人,只是我可能待不到带新人的时候了,到时再麻烦妳你们。”毕竟这里是目前最大的网拍服饰品牌,人手怎么样也要补足才行。

“那我们必须要办个欢送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文小宣提议。

“是啊,好好喝一杯。”房祈亚眨眨眼睛。

“那当然好呀!”我说。

原本要去高档的日式料理,但房祈亚说她不吃生冷食物,推荐了可以喝酒看足球赛的美式餐厅,于是我们三个女人在美式餐厅接受了几个外国人请的啤酒,喝醉了的房祈亚和外国人聊得很开心,而文小宣则开始抱怨工作上的烦心事。

而当我们在店门口解散后,我抬头呼了一口气,闻到自己口中的酒味,闭上眼睛,耳边听见的却都是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

天空混浊,充满电线、高楼、招牌,以及快速道路和捷运。

想念起大学那天,在那所谓的秘密景点看的满天星空。

好久远的事情,只是忽然想起。

***

“云谙,这一次的案子妳你也提几个企划吧。”

在每周三的固定小组讨论会时,林子隽忽然对我这么说。

“我吗?”

“嗯,妳你进来一个月了,也该是时候提案。”林子隽对我微笑,接着将手上的资料给我一份。

“别担心啦,正式提案的是我,这算是一个磨练磨练的机会。”同组的另一位男生说话,他留着一头长发与胡碴胡楂,造型却相当有个性。

“是啊王宇城,就不要重蹈覆辙,让新人的企划取代你的。”开口吐槽的是田歆雯,利落的短发配上一身中性打扮,却不失女人味。

“靠,多久的事情还提!”王宇城老大不爽。

“别理他们。”林子隽边说边笑:“加油吧。”

“不过讲真的,一个月也太快了,之前的新人都是两个月左右才会让他们提案的呀。”离开会议室的时候,田歆雯歪头说。

“看样子林子隽很看重妳你吧。”王宇城耸耸肩,不甚在意。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更不能辜负林子隽的期待,我在心中暗自下了决定,一定要好好做。

广告业虽然忙碌,但和我从网络上或是朋友那儿听来的恐怖经验相比,我们公司算是好很多。可能是因为公司规模还不大的关系,我们加班的天数倒是没有其他家广告公司那么夸张。

“所以说,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好公司,朋友嘛,本来就是要互相帮助。”听我说着这些话的韦涵,心满意足地点着头,将牛肉馅饼大口塞进嘴中。

“咦?难道不是因为刚好那间公司正缺人?”我笑着问。

“真的有挑过啦,我可不希望妳你跟我一样忙得要命,我薪水顶多比妳你多个五千,结果忙得跟狗一样,我还宁愿少那五千,多点休息时间。”韦涵说归说但还是算了一下:“扣掉劳健保的话,这样一年就少了五万,唉唷哎哟!好多!”

“这一次的提案我很没信心,虽然林子隽说只是让我试试看,但其实,应该是想测试我的实力吧?”

“喔,不会啦,林子隽是个好人。”韦涵淡淡一笑,眼神变得有些暧昧:“欸欸,怎么样,他是妳你喜欢的类型吗?”

我皱起眉头:“讲这个干么干什么啦!”

“哈哈,就只是问一下嘛!自从张泽献之后妳你就没再谈恋爱了,我是担心妳你会害怕爱情。”

“嗯,应该说,我想要多交些朋友,但不会害怕爱情,总不能因为跌倒过就不再走路吧。”

“莫云谙,我喜欢妳你的这个比喻。”韦涵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不过为什么会提到林子隽?”我狐疑问道。

韦涵转转眼珠,故作神秘。

“快点说啦,怎样了?”我戳了戳韦涵放在桌上的手臂。

“好啦,之前妳你去面试那一天,林子隽有在在线敲我,问妳你的事情,所以我就猜他是不是对妳你有意思。”

我心缩了下,不自然地顺了顺头发,然后扯出微笑问:“他问什么呀?”

“就是我们认识多久啦,还有妳你个性如何之类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就只问过那一次,之后就没再问了。”韦涵瞇眯起眼睛:“所以说,他有跟妳你表示过什么吗?还是有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氛围?”

“都没有。”我只是想起他要我提案的事情。

“唉唷哎哟,林子隽是个还不错的选择,欸,像他那样的极品男人已经是绝版了,还不好好把握。”

“把握个头啦,都妳你在讲!”我喝了一口饮料:“那妳你呢?也没听到妳你在谈恋爱呀。”

“别提了吧,我这么忙,就算谈了恋爱也没空经营啦!”她摆摆手,表示自己要为工作而活。

“青春实在太短暂了。”我不禁叹气。

“是呀,如果大学需要念八年就好了。”

“妳你可以读完研究所再去攻博士班呀。”我笑。

“那等到我出社会的时候就要三十岁了!女人的青春啊,真是太短暂了!虽然现在都提倡什么熟女生活,三十几岁也要过得很美丽很自信,我当然也同意,可是女人的青春这么短暂,二十几岁是生孩子的黄金期,但现在这个年代除非不小心,不然谁会想二十几岁就生小孩!”韦涵忿忿不平愤愤不平。

“男人先成家立业没问题啊,可是女人呢,应该要先立业再成家,不然啊,一辈子就被小孩绑住了。”我也这么说。

我们同时看向了餐桌的另一边,那边正有一对家庭在用餐,看起来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爸爸一边滑着手机一边吃饭,而妈妈自己顾着坐在娃娃椅上的孩子,一边喂食一边帮她擦手。

看着这样的情景,我觉得有些可怕。

要我倾尽一生心力贡献给一个家庭,担心着孩子的一辈子,提心吊胆他的生命安全,害怕他生病……而我一辈子的生活,就都寄托在那了。

我的人生,还没准备好对另一个人负责。

“我啊,还想测试自己的能力可以到哪?”韦涵忽然开口,她看着那一桌的夫妻,摇着头,转过来看着我轻声说:“妳你看男人完全不帮忙顾孩子,说不定手机那头还在跟小三聊天呢。”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妳你真的很坏心。”

“十个男人九个外遇,剩下那一个刚好没钱没本事,所以才无法外遇 。”她翻了白眼,招来服务生多点了白酒:“我们女人应该当自强。”

我挑眉,赞同好友的看法:“敬当自强。”

举起白酒和她干杯,我想面临过被劈腿的自己,最有资格说这句话。

***

“云谙,妳你的这份企划发想是源于什么?”

当我将试着写出的企划交给林子隽之后,他如此问我。

“嗯,就是某天坐捷运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滑手机,窗外的天空其实正巧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双层彩虹,可是大家却顾着用手机看世界,竟然没人发现眼前更漂亮的风景,所以我就……”我耸耸肩。

林子隽看着企划报告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我盯着他的脸庞,不禁想起韦涵曾说过的话,瞬间觉得有些紧张。

而此时他正巧抬头,对上我的视线,一时间我慌张地匆忙移开眼神,而林子隽则喊了王宇城过来,告诉他:“这一次用云谙的企划。”

“啥!?”王宇城大声惊呼,连我也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倒是坐在座位上的田歆雯听了,哈哈大笑:“看!就说很容易被新人抢走企划吧!重蹈覆辙了啊!哈哈哈!”

“闭嘴!田歆雯!”王宇城大吼,想挽回颓势:“等一下喔,老大,你冷静点,我那份企划应该也还不错啊!”

“的确不错,可是和云谙的相比,你的显得太过商业化。这一次业主希望走小品方式,所以云谙的比较适合。”

“商业化?喔,老大,广告业就是一种商业化行为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必须商业化才好卖呀,要赚钱的啊!有钱才能运转啊!大哥!”王宇城继续扯破喉咙大喊。

“好了啦,这样很难看喔,你要更加磨练才行。”继续幸灾乐祸的依然是田歆雯,其他人看他这样也都哈哈笑着。

“总之,这次企划就用云谙的,但其他东西还是由你负责。”林子隽下了结论,而我依旧震惊不已。

王宇城斜眼看我:“可恶,算妳你好运!”

“那个,真是对不起……”我抱歉地说,却让王宇城变得更加崩溃。

林子隽笑个不停,在镜片后的笑意让人感觉如此温暖。

***

这是我进公司后第一次经手的广告案,亲眼看见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明星,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我的工作暂时只需要准备道具、协助确认商品,林子隽监控全场,并和摄影、灯光师等协调。而田歆雯和王宇城则负责和各单位负责人员沟通及其他我还胜任不了的协调。

短短几分钟的广告,却必须花将近一天来拍摄。

而田歆雯却说最高记录最高纪录曾经拍过三天,就为了一个头发飘扬的效果,听得我直打哆嗦。

好不容易终于完成拍摄之后,却要回公司确认画面,再和剪接师说明需要哪些镜头,还必须去找适当的背景音乐。

这件案子结束后,后头的案子又再接踵而来,每天十点可以回家是幸运,看见天亮根本算家常便饭,但更令我意外的是,我竟乐此不疲。

这份工作虽忙碌,却让我开心。某天,就在我们承接下公司开业以来最大的一件广告Case时,所有人绷紧神经准备对客户进行简报,我却在站起来走往投影机时,感到头昏眼花,接着一阵黑暗袭来,等我再次张开眼睛,才发觉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了。

“醒了?”林子隽轻声问道,原本眼中带着一丝忧郁与担心,在看到我醒来后,总算松了一口气:“医生说是因为妳你太累。”

我觉得好丢脸,大家的工作量明明是一样的,但我却先挂病号。

“对不起……”我口干舌燥,眼角的泪水滚烫。

“没什么好抱歉的。”林子隽柔声说着,他的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抚摸。

“我搞砸了吗?”

“怎么会呢?妳你虽然在简报的时候突然昏倒,但幸好田歆雯马上就帮妳你Cover过去,别担心,我们还是拿到了案子。”林子隽的手没有移开,我看见他眼睛下的黑眼圈:“不要勉强身体。”

抱病上班的人大有人在,我不想拿身体柔弱这点当借口而离开工作岗位。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说,扬起吊着点滴的手背,擦着自己不争气的泪水,血从点滴管中逆流。

“不要勉强身体。”林子隽又说了一次。

在这短短的瞬间,我觉得空气中有一丝丝的不同,看着林子隽的双眼,觉得似乎回到了以前和张泽献刚相遇的时刻。

***

再一次谈恋爱的时机,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且迅速,昏倒过后,林子隽无微不至的照顾与接送,让我再次涌起了想被爱的感觉。

所以在他对我告白的当下,我便答应了。

我不想当个被照顾的女人,尤其是在他面前病倒又哭泣的这件事,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误。

那些脆弱又软弱的一面,不应该被男人看见。

尤其当所有同事都继续在广告业界努力打拚打拼,夹缝中求生存的时候,我却倒了下来,那种耻辱我绝不会忘记。

那天和韦涵干杯说着的“女人当自强”,是我的信念。

我可以因为感动而落泪,但绝不能接受软弱而哭泣。

“妳你的手好软。”当林子隽牵着我的手,和我靠着肩仰望夜空的流星雨时,我想起大学时代的事情。

“没有想到可以再一次看见流星雨。”我感动地不禁脱口而出。

“以前和谁一起看呢?”他狡诈地微笑,看着我的眼神很是温柔。

“大学同学,很多人。”我回以微笑:“你有过吗?夜游,男男女女那样。”

“疯狂的大学生活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抚摸我的手:“现在这双手才是真的。”

“好肉麻。”我笑着说,而他已贴上我的唇。

那年,我二十五岁,虽然已不会天真地相信一段爱情便能永远,但依然对爱情保有一丝憧憬。

然而,当热恋期过了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生活,许许多多、大大小小不一样的观念冲突,让我好几次都感到疲惫至极。

幸与不幸,都在于我们是同事,工作上的冲突会带到感情中、而感情中的冲突亦会因为工作而暂时抛到一旁。

在这家广告公司工作了将近两年,从当时算是打杂的升到了企划专员,拿到人生第一张属于自己的名片,然后,就在那个冬天的台北街头,我遇见了蓝尚恩。

第四章

我按下加入,先发了一则讯息给他。

“真是时光匆匆。”蓝尚恩回复。

“世界真小,也真大。”我回。

他已读,却没有回应。于是我关掉了与他对话的窗口,打开昨天写到一半的企划,正觉得某处发生矛盾,于是起身走向林子隽的位置想跟他研究一下。

不过却在我靠近的时候,他迅速关掉桌面上的聊天窗口,我轻皱了下眉头,心中虽然怀疑,却没开口问。

“今晚我有大学聚会。”当问题讨论完后,他说了这句话。

经历过前男友的背叛后,现在的我更容易怀疑,并不是不相信对方,只是觉得任何事情都别像从前一样全然信任。

当时我和张泽献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他都还可以背着我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了,而今我和林子隽下班后各自回各自的家,要偷吃岂不更容易?

“好。”以不变应万变。

当内心有了一些些怀疑,就像墨水滴入水缸之中,只会扩散。

那天晚上我在家时,不断按着F5更新林子隽的Facebook页面,看着他们是否有打卡,登入了LINE打开他的窗口,说了句“我要洗澡了”,而他在回复我“OK”之后,就没再有下文。

他真的是去和同学聚餐吗?为什么这么突然?难道跟张泽献一样只是说谎骗我?忽然急着关掉的聊天窗口对象是谁?我该不该打电话过去呢?

我被这样疑神疑鬼的自己逼得快要疯掉,决定起身先去洗澡,让自己暂时脱离负面想法。而就在此刻,屏幕右下方跳出窗口,我立刻点开。

“今天忙翻了,现在才有办法回。”蓝尚恩传来讯息,贴了张沮丧的贴图。

“欸,你有空吗?聊一下?”我飞快打上这几个字。

“怎么了?”

我将林子隽的事情告诉他,包含我的怀疑以及张泽献的过往。

然而蓝尚恩却响应了:“妳你怀疑的话就打电话过去呀。”

“不要,会显得我太缠人。”

“那就去睡觉不要理他呀。”

“蓝尚恩,你真的很冷淡。”

“哈哈哈。”

觉得跟蓝尚恩讲话只会更生气,所以我气冲冲回了句:“我去洗澡,掰。”

蓝尚恩只回应了大笑的贴图。

洗澡的时候依旧心烦意乱,难得不用加班,却没有办法好好放松,心系在男友那,所有的思想彷佛仿佛都被牵引着。

当我洗完澡出来后,首先查看计算机中有没有林子隽的讯息,不过,却先注意到他Facebook接口上更新了一条状态,是他和朋友们在热炒店的打卡,约莫十多人,有男有女。

顿时我松了一口气,心情总算放松不少,再次觉得刚才神经质的自己很可笑。

蓝尚恩的讯息再次跳出:“欸,妳你真的在生气吗?”

“没有生气啊,怎样?”

“看妳你没回啊,哈哈。”

“因为你真的满欠揍的。”

“哈哈,不过讲老实话,不要用过去惩罚自己。”

看见这句话,我心一揪,回问他:“我看起来像是那样吗?”

“这么久没联络了,我也不知道妳你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不过,妳你可以看一下刚才自己写过的讯息。”

我滑动鼠标,看了下刚才和蓝尚恩说的简讯对话,最后打出:“看起来真的挺歇斯底里的。”

“妳你才知道啊!”他又贴了大笑的贴图。

“一切都是我多心了,他真的只是和朋友吃饭。”

“不一定喔,有可能那群朋友里面,就有一个他的前女友。”

“蓝尚恩,你真的很烦!”我贴了打人的贴图回应他。

“哈哈,下次有空约吃饭吧。”

“嗯,好啊。”

于是我们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对话,关掉计算机后,林子隽刚好打电话来,电话那头听起来十分开心,我在被窝之中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心安。

***

“上次那个广告商要办一场感谢回馈的餐会,我们公司也有受到邀请。”中午用餐时刻,林子隽提到此餐会,接着就将邀请函递给我。

“哇,办在这么高级的饭店啊。”是台北开幕没多久的六星级饭店。

“毕竟是那么大间的公司,广告的效益也很棒,所以大手笔。”

“我们公司要派你去吗?”我问。

“那天晚上有其他事情,所以让妳你过去。”他说,而我却忍不住皱眉。

“那天晚上有什么事情?”

“有一个新的厂商要接洽,若谈成的话,又是另一个大案子。”他将筷子放下,用卫生纸擦了擦嘴。

“喔,哪间?”

“暂时保密。”

“是我耶,我是你女朋友又是同事,连这也要保密?”我有些不高兴。

“就算这样也不能泄漏公司机密,本来不就规定,在谈成Case前不能告诉其他人吗?员工手册上有写。”林子隽扯了嘴角微笑,而我的视线在他脸上打转,试图想找出些蛛丝马迹。

却发现似乎徒劳无功,男人说谎或不说谎,全凭他们的经验值,再聪明的女人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好吧,那就我去。”我接过邀请函,内心却始终觉得不踏实。

***

“谢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今天不谈工作,尽情放松、享用美食吧。”

餐会当天,广告商大老板在舞台上举杯和大家敬酒,而我喝着好喝的香槟,在人群中打转,时不时会遇见曾合作过的对象,在场的几乎都是媒体圈的同行朋友。

整场餐会下来,发了大约二十张名片,虽说不谈工作,但这种场合就是用来接洽工作。

“咦?莫云谙!”忽然一个声音喊出我的名字,我一愣,停下脚步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前方穿着酒红色长礼服的女人。

“房祈亚?”

许久不见的房祈亚,还是一样那么漂亮,在人群中就是注目的焦点。

“哇!好久不见了!”房祈亚开心地拉住我的手,她手上的彩绘指甲依旧华丽得夸张:“怎么会在这种场合遇见妳你?”

“我们公司和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妳你呢?还是在那边上班吗?”

“是呀,妳你应该也知道,我们现在拓展到实体店面了,算是和他们有间接的合作过,所以也受到邀请。”房祈亚顺手拿了一杯刚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上的红酒,喝了一口后说:“本来是文小宣要代表公司来,但她临时有事,所以就换我啦!没想到会遇见妳你,然后这边真的好高档。”

能见到以前的老同事,这种感觉还真奇妙,看来这个业界果然很小。

我想起当年欢送会分别时,房祈亚和文小宣两人还嚷嚷说要保持联络,结果若不是现在遇见,我们倒是连联络都不会,就只保持Facebook加好友的关系。

但老实说,这样的情况反而变得有些尴尬,我代表公司出席,戴着的面具是工作中的莫云谙,但若遇见老同事,又会变成另一种,可是如今和房祈亚却又不甚熟悉。

我心中正想着该如何和她分开行动,却发现另一件更惊讶的事情。

我看见了蓝尚恩,而他也正巧发现我了。

“莫云谙,看样子巧遇一遍之后就会不断巧遇。”他拿着香槟走过来。

“你怎么也会在这?房仲和他们也有生意往来?”今晚根本变成旧识相聚。

“我们老板和他们老板可是同窗,所以啦。”蓝尚恩回头比了一下后面那一群穿着西装的男人们:“我们公司的人只要想参加就能来,不错吧。”

“哇,好大手笔。”我惊呼,看见一旁笑得有些尴尬的房祈亚,立刻向蓝尚恩介绍:“这是我以前的同事,这是我大学同学。”

“喔,我叫蓝尚恩。”身为专业的业务,蓝尚恩还不忘递出名片。

“我是房祈亚。”她笑着接过蓝尚恩的名片。

我正想再多说点什么的时候,刚才交换过名片的某间营销公司代表靠了过来:“抱歉打扰一下,请问妳你现在方便吗?”

“啊……”我来回看了房祈亚和蓝尚恩两人,房祈亚先点头,而蓝尚恩则露出微笑耸肩,我对他们两人颔首,接着就跟这位营销公司代表离开。

“我们刚才提到了这一次的广告,正巧这次贵公司也……”对方说明找我的理由,我则回头望了眼被我留在原地的那两人,然后再次戴起专业的工作面具,开始倾听眼前可能将成为下一笔Case的商业对象。

***

交往两周年的那个晚上,林子隽在他的套房中准备了红酒,看完夜景后邀请我过去。

“看能不能生米煮成熟饭,然后顺理成章生了孩子,恭喜达成好男人GET成就。”韦涵在讯息里头胡乱响应,接着又抱怨自己现在还在加班,我却和男人厮混。

“我可不想奉子成婚,也不想这么早结婚。”我回应她,但脑中却不免幻想起这种可能性。

“哼,假仙,又不是没做过。”韦涵说。

“妳你应该不会才喝一点酒就醉了吧?”林子隽微笑着拿着两杯酒杯,殷红的红酒滑入杯中。

“我应该还算能喝。”我接过他的红酒。

“我不太能喝。”林子隽说。

“骗人,不能喝怎么家里有红酒?”我不禁笑说。

他只是微笑,没多说什么,在酒瓶空了后,几乎一半以上都入我肚中,我才知道林子隽说的是真的,他脸颊泛红,整个人昏醉到不行。

“你还好吧?”因酒精而使我笑个不停,我轻拍着倒在沙发上的他的脸颊,低头亲吻他的脸颊。

而他也笑着,一边看着我的脸,轻轻吻上我的唇,接着说:“妳你跟以前一样会喝。”

“我没有很会……”微笑的嘴忽然僵在那弧度,话到此处我愣住了。

跟以前一样?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喝酒呢。”我说。

而林子隽双眼迷蒙,微笑着说:“是吗?”然后沉沉睡去。

***

“妳你怎么不问?”韦涵将手上的合约交给我。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问。”我确认了每个盖章处无误后,将合约放回信封之中。

“就说,昨天你讲到的是谁啊?我们第一次一起喝呢。”

“他一定会说不记得。”

“没问怎么知道!”韦涵摇头,开导我:“我觉得不要太疑神疑鬼,妳你知道百分之八十的问题都是女生自己想太多,问清楚就没事啦。”

“但百分之九十的问题,男人都有办法蒙混过关。”我又说,韦涵耸肩,一脸无奈。

“不然妳你去问蓝尚恩?”

“嗯……?”

“他可以站在男人的立场帮妳你分析一下,顺便问他,如果劈腿的话,会用什么方式隐瞒女友好了。”

我瞪大眼睛:“妳你是说林子隽劈腿?”

“我没那样说,只是以防万一,欸唷!不会每个人都是张泽献,放心啦!”韦涵说着连自己听了也没把握的话。

见我一脸担忧,韦涵搔了下后脑,接着说:“妳你不要自己想太多,一个人爱不爱妳你,妳你应该感觉得出来吧。”

我一脸疑惑,被爱的感觉吗?

对我很温柔、宠溺地看着我,就是爱吗?

爱是这么简单又容易的东西吗?

以前张泽献也曾对我很温柔过,也曾宠溺地看着我过,但最后,他不是也这样爱上别人了吗?

如果爱是那么轻易消散,便不是爱了。

还是说,爱情本来就是如此呢?

那这样支撑着婚姻的那份爱,究竟又是多伟大的爱?

我拿着韦涵的合约回到公司,交给林子隽的时候,正巧看见他计算机屏幕上的窗口,飞快瞄过一眼,似乎是上次大学同学聚会的群组。

“麻烦妳你了。”林子隽看了合约后,放到桌面上。

“你……”我顿了下,还是改了话题:“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今晚上次没来的大学同学要再聚一次,所以……”他无奈的地耸肩,但我看得出他和老同学相聚很开心,况且屏幕上的窗口也说着晚上见,我知道他没有骗我,那是场有男有女的聚会。

“好吧。”我说,却还是偷偷记下了刚才从屏幕上瞄到的餐厅地址。

于是一到晚上,我就在偷偷躲在那间台式料理店的门口东张西望,的确看见林子隽和一群男女围坐在大圆桌,大家都笑得很开心,看起来没有异常、也没有不对劲。

而我站在这里偷看,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内心的不安全感?还是林子隽不值得我信任?这是被张泽献劈腿后的影响吗?

还是那天晚上,林子隽脱口而出的那句令人不安的话语?

“蠢毙了……”我抱怨着就要转身离去,却不小心撞到另一个正要进餐厅的男人。

“哇,抱……咦?妳你怎么还不进去?”素未谋面的男人如此说,见我一脸疑惑的表情,他一愣:“啊,认错了,抱歉。”

“没关系。”我快步离开餐厅,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正往林子隽那桌走去。

***

“有一种很老套的喔,可能妳你长得很像他的前女友?”蓝尚恩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立刻转寄了那天他们打卡的照片给他,尖锐地问:“你觉得这群女的之中,有谁像我吗?”

屏幕那头的蓝尚恩已读许久,正当我以为他要投降之时,他却响应说:“如果要说长相的话是没有,可是也许对他来说,是有哪些地方相似吧。”

“硬拗!”

“我可是很老实的喔,就跟穿衣服有风格一样,人谈恋爱也有风格,总是会被差不多的类型所吸引。”

“但是林子隽和张泽献很不一样。”

“那可能妳你喜欢的范围比较广吧。”蓝尚恩贴了一张拍地笑的贴图。

“你真的很烦。”

“我很认真耶。”蓝尚恩虽这么说,但我想象得到他那高傲的表情。

“对了,我有看见你和房祈亚互加好友。”

“喔,对呀。”

“怎么样,她是你喜欢的型吗?”

“可能吧。”

“可能吧?讲这么含糊。”

“现在是在讲妳你的事情,别扯开话题。”

“你从以前就只会挖别人的八卦,却从来都不讲自己的事情。”

“我有这么坏吗?”

“你有,而且现在一定在笑。”

我和蓝尚恩的话题就暂停在此,稍晚,林子隽便醉醺醺地来到我的租屋,他的眼底闪过我没见过的苦涩,轻轻吻着我的唇是那么悲伤。

一个人爱不爱妳你,妳你应该感觉得出来吧。

我想起韦涵曾说过的话,看着压在我身上的林子隽,他爱怜、温柔,却又带着一丝痛苦。

他想看着我,却又好几次避开我的眼神。

而当我坐在他身上,想看着他的双眼时,却发现他总是闭着眼睛,我俯身想亲吻他,而他却将我压在他的耳边。

内心有一丝丝的,我感受到了,张泽献。

***

“这是第几次出错了?你最近发生什么事情了?”经理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走进我们这组。

“我不会找借口,是真的发生了错误。”林子隽弯腰道歉。

“老大最近是怎样了啦?”王宇城皱眉。

“该不会你们有吵架吧?”田歆雯小声问。

我摇头否认:“我们没有怎样啊。”

“还是妳你不自觉,却惹到了老大,或是给他压力?例如逼婚什么的。”王宇城又说。

“我没有,我们根本没有发生什么问题!”我因气愤而有些大声,引来了经理和林子隽的注意,吓得我们三个连忙低头继续处理自己手边的工作。

“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最后,经理在离开前如此说。

“真的很抱歉。”林子隽对着经理的背影再次弯腰抱歉,叹了一口很大的气,才沮丧地坐上椅子。

田歆雯用手肘顶了下我的手臂,用眼神暗示要我过去,但王宇城却摇头,迅速传了讯息给我们两个:“男人低潮时可不想让女人看见。”

“在低潮时,不能安慰的话算什么女友!”田歆雯回。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不要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敲我。”蓝尚恩超无情无义,回传了一张外头的大太阳照片:“我正在为了防止台湾成为下一个希腊而努力上班,妳你的小情小爱拜托自己解决。”

“欸,你只要告诉我,你希望女友怎么做就好。”

“我会希望女友给我一点空间,我自己能处理好情绪。”蓝尚恩说。

而我想了下,林子隽也是这样的个性吗?还是他会希望我过去和他说几句话?

午休时刻,我走到林子隽身边,问他是否要去吃午餐,他摇头苦笑,脸上流露疲倦:“这一份我等等就要交给经理,妳你先去吃吧。”

“那要帮你买回来吗?”

“嗯,也好,随便帮我买就好了。”他说。

“连饭都不吃,这么严重。”在电梯门口等我的田歆雯摇头。

“毕竟我们能准时吃饭的时间也不多,要好好把握啊,下礼拜开始又有大案子,再一次的地狱生活!”王宇城翻白眼。

外头的烈日毒得皮肤晒到都刺痛,我们来到一家有冷气的水饺店,刚坐下不久,我便决定要把自己的那份买回去陪林子隽一起吃。

“也是啦,趁现在办公室没人,可以甜蜜一下。”田歆雯打趣说着。

“别白目地问他做得怎样了,就当没那回事吧。”同样身为男人的王宇城,和蓝尚恩给的意见差不多。

于是我买了水饺与酸辣汤,急切地想见到他,匆匆回到午休中的公司,却没看见林子隽,只剩下他桌上未关的计算机屏幕。

我将食物放在他的桌上,屏幕上有个LINE的通话窗口,上头写着:“您正在用其他机器通话中”,我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他的人。

就算男友的手机放在我面前,我也从不会去偷看,人都有隐私。

可是也许是现下我实在是太怀疑,于是我竟不由自主地靠向屏幕,我发誓绝对不会移动鼠标,只要看一眼屏幕上的文字就好。

正在通话那头的窗口,显示对方是一个女人,林子隽最后一句话是:“我没想到妳你这么早就结婚了。”

女人回应:“我也没想过会再遇见你。”

接着就是他们正在通话的窗口。

这句话,蕴含着很多种可能,可能就只是好久不见的同学闲聊,但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很准,我光从字里行间去看,也知道这并不寻常。

我的内心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意,好像又再一次回到张泽献背叛我的那个时候,那种心痛。

眼泪掉下来,我立刻四处寻找林子隽的身影,想要他跟我解释这段话的意思,于是当我来到后阳台,正巧看见林子隽也挂掉电话走了过来,我赶紧擦掉眼泪,对他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

“妳你怎么了?”

眼前的男人,陌生又熟悉,他的双眼之中带着些些愧咎愧疚、却依然担忧。

“你在跟谁讲电话?”我直接问他。

“大学朋友。”

“结婚的那个?”

他惊讶地瞠大眼睛:“妳你看了我计算机屏幕上的讯息?”

“是你屏幕没关,我可没偷看。”我保持浅浅微笑:“所以你们说了什么?”

“我很讶异她结婚而已,就这样。”林子隽的表情可不像只有那回事。

“她只是你的大学同学?不是前女友什么的?”

林子隽一愣:“我不想跟妳你说谎,是我大学女友没错,但就只是这样。”

而此刻,我内心震撼无比,真相绝对不是只有这样。

“你和她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云谙,不要在公司谈论私事,但我可以跟妳你说,毕业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也没有妳你担心的那种事情,别胡思乱想。”

如果说,没有经历过张泽献那一段,我会相信现在林子隽说的话。

可是我经历过男人劈腿,经历过像呆子一样承受男人的谎言。

所以这一刻的我,对任何事情都带着怀疑。

一点点的不对劲,我知道的,我知道他没有说出实话,可是他说的也是实话。

我相信他,却又不信他。

此刻我只能忍下满腹的疑问,不在公司讨论私事,这样的事情,该是关起房门说的。

***

而之后我们并没有再谈论起这件事情,下一笔大案子也开始着手准备,再加上前阵子,林子隽说过要去谈的生意也签了合约,经理笑得开心,好像前一阵子心不在焉的林子隽都是假的。

我每天不断更改企划提案向厂商报告,来回奔波于各家公司之间,之后还要敲定女明星,新的Case又接着进来,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基本上,有时间可以吃饭、睡觉就该感激,根本没时间去谈这件事情。

加上林子隽这段时间因为工作关系,也没有再去参加其他聚会,我也就渐渐忘记这件事情,也没再看过他和那女人聊天。

也许人都会稍微缅怀一下过去吧,如果张泽献现在结婚了,我或许也会感到一丝惆怅,那种情绪无关爱情,但的确会有些感慨。

就这么不知不觉,一路忙完众多案子之后,竟也过了半年。

“哈啾!”

“你没事吧?”

“没什么。”林子隽虽这么说,却又打了喷嚏。

“该不会是之前工作太忙,现在告一段落后,身体一次释放疲劳吧?”田歆雯浓厚的鼻音从口罩后传来。

“妳你身体真是太虚了,看看人家莫云谙,只有刚进公司晕倒过一次,后来就头好壮壮了。”王宇城幸灾乐祸。

“人家有爱情滋润,我有个屁?”田歆雯翻了白眼。

“妳你想要滋润的话,晚上我可以带妳你去夜店快乐一下啊。”王宇城呵呵笑。

“乐你个头啦,能睡就要赶快把握,我要回去睡。”田歆雯说完后,手指在键盘上快速飞舞。

我倒也不是那次后身体就都头好壮壮,当然也曾经半夜急诊过,但隔天依然会装着没事去上班,因为我告诉过自己,不能让自己的身体状况影响到公事。

而半夜不舒服的时候,我也从不会告诉林子隽,因为那只是让他担心,他若来照顾我,我还得顾虑他是否无聊、是否疲累,那才会让我更累。

所以我会自己就医、自己回家,有时候忽然想到,才会告诉林子隽自己前几天跑去急诊,而他就会有些生气,问我怎么不告诉他。

“大忙人,妳你今晚有空吗?”蓝尚恩的讯息突然跳了出来。

“这么临时的约,我很难有空。”我回复。

“哈哈,所以没空?”

“刚好一个大案子结束,所以正巧有,怎么了?”

“想说很久不见,要不要约一下聊聊近况?”

“好怪,你该不会想跟我推销房子吧?”我打趣回着。

“这个月业绩已经到了,所以不怕。”

“是齁,你要约哪?”

“约我们第一次台北相遇的那间居酒屋如何?”

我想了一下,跟他确认:“是在长安东路那边吗?”

“嗯,记忆力真好。”

“你也记得不是。”

“是记得。”他贴了笑脸图。

于是和蓝尚恩约定好时间后,我转头看了一眼猛打喷嚏的林子隽,传了讯息给他:“你今晚要去看医生。”

“知道了,我会去我家楼下的那家诊所看。”

“对了,我晚上要和大学同学吃饭。”

“嗯,好。”

他如此简单的响应,这样的沟通已经成为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以往都会多问几句是男是女?有几个人?吃了些什么?但现在变成只要报备就好。

我自己的解读是,他也不想要我在他出去的时候,老是多问一堆有的没的,所以相对的,他也就不会再多问我。

情人之间这样的相处,究竟是好是坏?

但目前我们就是如此,只要能让两个人都感到舒服没压力的,就是最好的相处模式了吧。

晚上我来到那间约定好的居酒屋,蓝尚恩已经在里头,许久未见的他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些,不过还是那一副高傲的模样。

“喔,该不会升官了吧?”我笑着说。

“看起来像吗?”他故意拉了拉自己的西装外套,而我注意到他通红的脸颊。

“在室内你也会冷到脸发红呀。”

“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来多久我都无法习惯台北的气温。”他抱怨。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喝了几杯酒,直到蓝尚恩脸颊上的红晕已经不再是冷空气引起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妳你的酒量好像变得更好了。”

“嗯,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间吧。”我耸耸肩:“你不也是吗?好像比较会喝一点了。”

“我要应酬啊,妳你还好吧?女生酒量变好有点奇怪喔,该不会是酗酒?”他开玩笑,我作势要打他,而他笑着闪躲,接着问:“妳你现在过得怎样?还跟那个男友在一起吗?”

“嗯,一样,没有变。”我说,却觉得心里怪怪的。

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告诉蓝尚恩那件事情,却又觉得反正他也不会给什么好意见,而蓝尚恩却忽然拿起酒杯看着我,我也举起自己的酒杯,和他敬酒。

一口气喝完之后,蓝尚恩憨憨笑着,看起来煞是可爱。

“莫云谙,我交女朋友了。”

“喔?”我挑眉,拿起桌上的串烧。

以前大学时代他从来不会跟我提他和女友的事情,怎么现在竟然会主动提起。

“我和房祈亚在一起。”

“啊?”我因为太惊讶,手上拿着的串烧掉到盘中,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笑得开心的蓝尚恩,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

“想不到吧。”

“真的想不到,真的假的啦?”

“真的啊。”瞧他骄傲的。

“在一起多久了?天啊,怎么都没跟我说,你要追她我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就笃定是我追她了,也可能是她追我啊!”

“所以是她追你?”

“我追她。”

我翻了白眼,还是不太敢相信:“真的假的啦?”

“妳你到底是有多不信任我啊,真的啊!”蓝尚恩将他的酒杯推给我:“我不能喝了,给妳你。”

我一口气灌下他给我的啤酒后,瞇眯着眼睛看着蓝尚恩:“想不到啊!居然会走到一起,我不敢相信。”

“为什么不敢相信?”蓝尚恩双手环胸。

“我没想过我认识的人,有一天居然也会和另一个我认识的人在一起,我以前的同事和我的大学同学耶!”这世界还真是什么都可能发生。

“只是想跟妳你讲这件事情。”蓝尚恩耸耸肩:“所以妳你跟男友都没事吧?”

“干么干什么扯开话题。”我笑说,还是决定不告诉他这件事情,毕竟他才刚谈恋爱,或许不想听见别人恋爱中的猜疑:“我们好得很。”

我这么告诉他,用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夸张语调诉说我跟林子隽有多相爱,蓝尚恩的表情看起来虽然不信,却也没再多问。

我再次喝了一口啤酒,最后看着蓝尚恩说:“恭喜你啦!”

“恭喜什么鬼。”他笑着,满溢幸福。

第五章

我将蓝尚恩和房祈亚在一起的事情告诉韦涵,但她小姐没多大的兴趣,毕竟当年她和蓝尚恩不熟,也不认识房祈亚,于是话题很快就转回林子隽的身上。

“所以妳你觉得他念念不忘前女友?”

“我不知道。”

韦涵啧了一声:“拜托,男人有没有说谎,妳你一定感觉得出来吧!”

“妳你会不会把女人的直觉想得太准了啊?”我失笑,上次她也说,有没有被爱自己感觉得出来。

“是真的呀,妳你知道吗,我不相信同床共枕的另一半有无外遇,妻子会感觉不出来。女人天生有一种直觉,不是那种无意义的乱怀疑,有时候就像触电一样,一瞬间感受到的事情,往往就是答案。”韦涵喝了口水:“我要说的是,男人的心在不在妳你身上,妳你一定知道,只是承不承认罢了!”

“妳你又没谈过什么恋爱,怎么老是说得自己很懂?”我糗她。

“哎呀,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和不少男生暧昧过啊,不过,说不定也会有直觉不准的时候啰。”韦涵往椅背一摊,努努嘴说:“张元,妳你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吧?我以前也曾经觉得我和他彼此喜欢,结果到最后却发现根本没有。”

没想到她会再次提到张元,韦涵从来不会重复提起过去搞暧昧的对象,看样子这个张元她是真的忘不了。

“要不要我问问看蓝尚恩,还有没有在跟张元联络?”于是我好心提议。

韦涵却像是看到怪物一样猛摇头:“喔,不用了,就让他永远在我记忆中保留那完美的形象吧,要是他现在变丑了,我的回忆就变得很可笑了。”

“是这样子吗?”

“嗯,不要破坏我的美好记忆。”韦涵笑着。

但我却觉得是因为她还忘不了,不过也罢,有些事放眼底,有些话摆心里。

反正事到如今,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时间就这样不停向前行,和林子隽在一起也满三年了,而跟蓝尚恩则渐行渐远,只剩下非常偶尔的时候,会在Facebook看见房祈亚PO文打卡他们出游的照片,但也是屈指可数的次数。

我对林子隽的怀疑并没有消退,只是随着日子久了,隐藏在时间的洪流之下,就以为掩盖住了就看不见。

我也曾在Facebook疯狂找寻那惊鸿一瞥的女人图像,从林子隽的好友名单中一个一个连结链接出去比对,但最后却都徒劳无功。

我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小心眼,太小题大做了,他们假如都已经没有联络,我在吃一个前女友的醋做什么呢?

但某天,当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一个画面突然浮现在我脑中。

那是我第一次到公司面试时,被经理叫进会客室的林子隽第一次看到我的表情很惊讶,他还私下向韦涵打听我的过去。

接着画面跳转到某次我跟踪他到餐厅外头,一个西装男人撞到了我,却对我说:“怎么还不进去?”接着却尴尬说认错人了,便往林子隽那桌走去。

然后,蓝尚恩所说的:“每个人穿衣都有风格,谈恋爱也会有风格,会不会妳你跟他的前女友长得很像呢?”

这些无聊琐碎的小事情,在某个我和林子隽没有发生争吵的夜晚,忽然之间就被我想了起来。

于是我爬下床,打开计算机,再次点开林子隽的Facebook,从他的大学朋友里去连结链接。

该说皇天不负苦心人,还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我找到了林子隽某个大学同学的公开相簿,相簿标题写着“回味那些年”,里头全是他们大学四年的玩乐照片。

而就有那么一张团体照之中,我终于看见林子隽和一个女孩头靠着头,相互微笑着的模样。

我不能说那女孩和我长得很相像,我自己并也不觉得像。

可是在那一瞬间,我懂了韦涵所说的女人的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她了。

于是按照照片一旁的TAG连结链接,我点下了这女人的Facebook,发现她发表过的每张照片、每个动态,都可以看见林子隽的留言或是按赞。

我的手指不住颤抖、牙齿打颤打战,接着倒抽一口气。

立刻关掉屏幕、关掉计算机,我几乎是逃的逃回床上,将自己缩在被窝之中。

没有的、没事的,只是老同学按赞,只是怀念,只是祝福。

也许只是忘不了。

也许是从没忘记过。

***

“妳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林子隽不高兴地将车停在路边,表情凝重:“我哪里惹到妳你了吗?”

我闷不作声,看着车窗外,自己难看的臭脸倒映在车窗上,也同时反射出林子隽失去耐性的脸庞线条。

“莫云谙,妳你不说出来我哪会知道?”他说。

“没什么事情。”

“好,没事的话,妳你就不要那个脸。”他放下手煞车,再次踩了油门往前驶。

我擦掉滴落下的眼泪,这动作虽不明显,但林子隽还是看见了,他叹了一口气,在我耳中听来却如此刺耳。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的手机传来震动,他拿出来瞄了一眼,又放回口袋之中。

而那该死的直觉,在这瞬间又再次袭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手机不再放在正副驾驶座间的中央,而是选择放在口袋?

而又从何时开始,他离开公司座位的时候,一定会先关掉计算机屏幕?

我握紧双拳,忍住脾气,忍着不要现在问。

“明天见。”他送我到家中楼下,对我说完就要离去时,我拉住他的手。

“上来坐一下。”

“今天太晚了。”他心不在焉说着,手机该死地再次传来震动。

“上来,我有话跟你说。”我坚定看着他,同时故意看了他放着手机的口袋。

林子隽没有办法,将车停在一旁,跟着我一起上楼。

他一进门,我便立刻双手捧住他的脸,亲吻他。

林子隽一愣,没有拒绝我,却也没有配合我,我则趁势将手伸进去他的口袋,拿出他尚在震动的手机,我退后一大步。

“还我。”他朝我伸手要,我却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那一整排的讯息,全都来自同一个女人,是那个名字,我脑中浮现屏幕上的那张脸。

“你们……多久了?”我冷静询问。

林子隽靠向我,朝我伸手:“还我。”

“你……背叛我……多久了?”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在男人面前哭泣,我却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握紧手中的手机,那震动、那蓝光,灼烧着我。

他凝视我的双眼,在他眼中流露出了不舍和难受。

“我没有劈腿。”他的声音干涩。

“说谎!”

“我没有说谎。”他坚定到让我都要相信了。

“那为什么……?”

“我……我不想……”他别过头,伸吸一口气后说:“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

“因为她吗?”

“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我自己。”

我看着他,等待他的解释。

“妳你和她……太像、太像了,我只是走不出来,我只是没办法把她当成过去……”

蓝尚恩所说的,那最老套的话,居然应验在我的身上。

这是什么东西啊!什么烂事情都被我遇上了吗?

我的眼泪不断滑落,林子隽靠了过来,用拇指拭去我脸上的眼泪,看着他心痛的双眼,我也不好过。

但是……他的双眼中,看见的是“谁”?

他的担忧,为的是“谁”?

从最一开始,他看见的人、心疼的人,到底又是谁?

不是我、不是我,而是与我相像的,那个在回忆里的她。

“林子隽!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我推开他,狠狠推开,让他踉跄地往后跌。

和大学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声嘶力竭地哭喊、抱怨,将怒气全发泄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断对我道歉,企图想要拉住我的肩膀,但我用力甩开。

“不爱我、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我……我以为我能爱妳你的。”他说,这句话更令我心痛。

“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当另一个人的代替品,要怎么爱我?”

“云谙,我真的不想伤害妳你,我不想要……”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我们两个都一愣,我看着屏幕显示的名字,冷笑着要他接起。

而林子隽摇头,轻轻地摇头,我知道他想接这个电话的,我知道我在勉强他。

我知道爱情不能勉强,我知道爱情终将消散,可是我不甘心啊!

“你接啊,接起来啊!”我咄咄逼人,而林子隽接起了电话。

我在旁边压抑着想尖叫的怒气,压抑着想抢过手机咒骂那女人的冲动,而当林子隽挂断电话之后,他抬头看着我。

“她结婚了,我和她并没有怎么样,我们只是……比较常联络。”

“那种话连我都不信,你信吗?”我吼着。

“我们想必是不能再继续走下去了,是吧?”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走不下去了,我没办法。”

他垂下眼睛,转身朝玄关走去,当他的手停在门把上时,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我:“云谙,其实我也感觉得到,妳你没那么爱我。”

“你有资格讲这种话吗?”我不敢置信。

“我是没有资格,可是妳你自己仔细思考,妳你真的有爱过我吗?”他说完后离开玄关,关起门。

我气得将桌上的玻璃杯往门上砸过去,清脆一声碎裂,破碎一地的不只是玻璃。

“啊……啊啊啊,呜呜……”我大声哭着,将椅子上所有的枕头丢到地下,挥手扫掉了桌面上所有东西。

然而当激动的情绪过去之后,我一个人颓废地坐在地板上,不禁开始去思考,爱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没爱过他?

韦涵说,一个人爱不爱妳你,是感觉得出来的。

扣除掉林子隽为了这段爱情找的借口,他是否真的感受不到我爱他?

而我扪心自问,我真的爱他吗?

我能愿意为他放弃什么?我能为他做什么?我能体谅他到什么程度?

我想起好久以前的一首歌,小时候朗朗上口的,爱的真谛。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

不计算人家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

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凡事要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那时候觉得爱很简单,现在却觉得爱很难。

我擦干眼泪,一遍又一遍。

没关系的。

谁不受伤?

谁不心痛?

林子隽爱的人结婚了,他也心痛,他以为自己可以爱上相像的我,最后却伤害了我,他也心痛。

我知道他是多好的人,我知道他曾全心全意对待我。

他跟张泽献不一样,他没有劈腿,我知道他没有,我想相信他,况且,他的心一开始就不在我身上。

我删掉了所有与他有关的照片,疯狂的一笔一笔删除曾与他互动的留言,下意识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删除干净。

这不是谁的错,爱情本来就没有对错。

只是被抛弃的那个总是比较痛苦,让我难以呼吸。

***

我不想因为爱情上的不顺遂而放弃工作,我喜欢我的工作,也热爱这份工作,我付出了许多,不想轻易离开。

所以我打起精神,想用妆遮掩哭泣之后浮肿的眼睛,却发现一点用也没有,最后干脆选择戴上口罩,假装成生病了去公司会比较好。

而当我一到公司,却看见林子隽竟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坐着办公,我经过他面前,他甚至连头也没抬。

“早安,妳你感冒了吗?”田歆雯没有发现我的不对劲,开始说起公事:“话说这一次的化妆品公司很龟毛,他们希望我们可以提供五个方案……”

而我则佯装着喉咙痛,一整天在公司中都不发出声音,而林子隽也是,空气弥漫着尴尬难堪的气氛,沉重得连王宇城都开不出玩笑。

没人提起,没人探听。

我和林子隽背对着背,走各自的路。

***

“欸,帮我的游戏单击好吗?我没命了。”晚上十点多,蓝尚恩的讯息跳了出来。

“嗯。”

我拿出手机,按下他的邀请,送了他一条命。

“谢啦!”

“不会。”

“欸?妳你怎样了?这么干脆,很不像妳你耶。”

“帮你按游戏也不行吗?”

“没有不行啊,只是妳你没有多念几句感觉很怪。”

我打了没事两字,却在发送前停顿,最后按下消除,清掉这两个根本很有事的文字。

然后改写:“失恋。”

“失恋???”蓝尚恩打了三个问号,发了一连串的惊叹号。

“算是失恋吗?我谈过恋爱吗?”我自嘲。

“怎么了?”

我将事情一股脑儿地全告诉蓝尚恩,就连韦涵我也都只是淡淡地说分手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将全部的经过都告诉蓝尚恩。

也许因为他曾告诉我张泽献劈腿的事情;也许是现下我和他已经很少联络;也许是我们的生活圈没有什么重迭重叠。

所以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包含我的痛苦,还有,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林子隽的心情告诉他。

“也许最后,他说的那句我没那么爱他,的确说到我的痛处了,我明明觉得自己在谈恋爱,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在爱人。”

我打出这句话,蓝尚恩久久没有回应。

于是我关掉与他之间的对话窗口,正准备关掉LINE讯息的时候,他的讯息却突然又跳出来。

“莫云谙,妳你记得我跟妳你说过的话吗?‘如果妳你遇到的是个渣男,就请妳你好好感谢他。’,我以前说过的。”

我停顿一下,还是打上这句:“林子隽不是渣男。”

“那妳你是否就更该感谢他?他没给妳你他的心,但还是有给妳你其他东西吧?”

我哼笑一声:“我不知道呢,也许有、也许没有,我现在没有很想谈。”

“莫云谙,别钻牛角尖,去泡个澡放松一下,出来后跟我说一声。”

“为何?”

“我怕妳你割腕自杀啊。”蓝尚恩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却又很认真:“我以前也跟妳你说过,永远不要为另一个人放弃自己原本拥有的东西,同样的,不要为了另一个人伤害自己,不值得。”

“蓝尚恩,你是一个很冷血、很冷静的人,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好像所有事情都掌控在手中,所有事情你都不在乎一样。”

“这样讲好过分,我有这样子吗?”不用看我也知道,现在的他一定是在笑。

“你是,而我羡慕你。”我打完这句话又哭了,我多想自己能变得更加冷血、更不在意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这没什么好羡慕的,我也受伤过啊。”

“是吗?”

“是啊,我只是不会表现出来,冷血很容易啊,只要妳你比较爱自己就好。”

比较爱自己?

“如果爱人太难,被爱也太难,那就先爱自己吧。”蓝尚恩说,而我紧记谨记着这句话。

“你不爱房祈亚吗?”

“说爱真是太沉重啦。”他又用这种模拟两可的态度,而我也不再多问。

于是我听他的话,真的去泡澡了。当我弄好一切出来后,也依约传了讯息给他,不过蓝尚恩未读也未回应。

哼,要是我真的死了,他也不会知道。

果然男人就只是嘴巴上说担心,实际上也不会真的关心。

但多亏了他,我的心情的确好上不少。

我拿出林子隽之前给我的红酒,想来大概是那个女人也很会喝,但此刻,我已经不再恨了,我拿出不相称的马克杯,将红酒倒入杯中。

倚靠在窗边,看着下头车阵川流不息的马路,我口中的苦涩红酒竟也在不知不觉间转换成甘甜。

***

“歆雯,妳你可以帮我看一下这边是哪里有问题吗?”

“哪里?”田歆雯靠过来,快速瞄了一眼后说:“这边,如果厂商想要使用这种高规格的效果,那他们提案的时候金额上就要调整。”

“但是他说这是最低价格。”我皱起眉头,摸了下自己剪短头发后露出的后颈。

虽说女人一失恋就会把头发剪短这种话我不苟同,但头发剪短了后,的确是能转换心情,毕竟换了个新造型,会有种一切重新开始的感觉。

然而剪了短发之后,似乎就习惯了短发,工作和洗头都更方便,还真的省了不少时间。

“拜托,永远都有最低价格,不过我们可以运用话术来将价格拉回水平。”田歆雯眨眨眼,滚动椅子的滑轮回到自己的位置,将手上的报告高举起来:“王宇城,你带的新人勒?”

“去厕所啦,人家才刚来还没一个礼拜,别吓到对方,等一下跑了怎么办?我缺人手啊。”王宇城从组长的位子抬起头来:“而且我现在身分身份不同了,请叫我一声老大好吗?”

“你以前有在叫林子隽老大吗?还不是狗腿的时候才叫?”田歆雯毫不客气。

“今非昔比啊,OK?”王宇城大喊。

而我们这组的人哈哈笑着,这时新人回到位置上,田歆雯立刻又滑动滚轮将椅子移到对方身边,马上将一迭一叠报告放在新人桌上。

“靠,田歆雯,说了不要吓新人。”王宇城虽这么喊,也忙得无法抽身。

我一边笑着,一边联络厂商和摄影棚,遥想当初自己也还是个新人,而今来到二十七岁,都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资深员工了。

“我下午外出,去摄影棚那一趟。”我背起夹链包,拿起合约。

“没想到现在连妳你都可以独立完成作业了,话说,何时决定拍摄要记得写到白板上喔。”王宇城比了下前方写满工作日志行程的白板。

“知道啦,我又不是新人,走啰。”我挥挥手,看着新人头昏眼花地听着田歆雯交代事情的模样,泛起一丝丝感同身受的微笑。

谁都有过新人时代,就像新生在面对学姊时一样,总是揣揣不安惴惴不安,接着一眨眼,自己也成为了学姐,看着那些新生想念当时的自己。

我站在马路口等待刚打电话预约的出租车,以前觉得没有人在坐出租车,但出社会之后才发现,上班时间根本很难招到出租车,所以我们公司就和车队合作,每个月在一定的限度之下叫车可以打折。

当我坐上出租车后,收到了蓝尚恩的讯息。

“欸,妳你看这个。”他贴了一串网址,里头内容是单身的十大好处。

“先生,我很健康也很快乐,所以请不要三不五时再贴一堆励志文过来了。”

他贴了个欠揍的爱心贴图:“我是关心妳你。”

“关心?谢谢齁,我永远记得以前你也说关心我,叫我去洗澡出来后记得报备,结果自己却消失了?超棒的关心!”我一口气回应。

他传来有声的大笑贴图,出租车之中回荡着欠揍的笑声:“记仇欸。”

“总之,亲爱的朋友,不用担心我好吗?我跟那种会为情自杀、没了男友就没了全世界、一蹶不振的女人们不一样。”我顺手传了耸肩的贴图。

“哈哈哈。”蓝尚恩回复:“现在是无敌铁金刚就是了?”

“百毒不侵。”

蓝尚恩回了我一个赞的贴图,我微笑关掉屏幕后,看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

大学时代,和张泽献分手之后,我多出了很多很多时间,我告诉自己,不要再为了男友而推开自己的交友圈。

所以失去了林子隽,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一样上班、下班、和朋友吃饭、自己有自己的娱乐生活,但说我不感伤、不难过吗?

当然有,只是这种情绪意外地没跟着我太久。

我说不上来是自己放得比较开,还是因为真的变得更坚强,或是看得比较开了。

如果说张泽献的伤害,是让我练就了坚不可摧的心灵,那林子隽带给我的,就是另一种坚强,那种不被爱的感觉,令人措手不及地掉下眼泪,从此我不会再犯。

林子隽或许心理不安,又或者觉得对我愧欠,他比我还更绑手绑脚似的,最后不知道是他的请求还是正巧人事调动,他转去了业务单位。

虽然我们仍是在同一间公司,但见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渐渐地我会发现,很多事情,我一个人也能做到,也许变得稍稍冷血一些、稍稍不在乎一些,那都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

韦涵一边叹气,一边将肉夹到铁网上烤。

“小姐喔,肉都要被妳你叹气到难吃了。”我忍不住抱怨。

“欸,云谙,我问妳你喔。”她漫不经心地翻转着肉片:“我是不是很没有魅力啊?”

“啊?”

她放下烤肉夹:“魅力啊,我有女人的魅力吗?”

我看着韦涵红润的双颊,吹弹可破的肌肤,还有那娇嫩欲滴的嘴唇,玲珑有致的身材后,接着大大叹气说:“吃肉吧,臭女人。”

“我很认真耶。”她嘟起嘴。

“我也很认真啊,妳你超迷人好吗?”我瞇眯起眼睛狐疑问:“怪怪的,妳你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女人魅力,为什么现在忽然这么问?”

“我以前也一直觉得自己不差呀,可是仔细想想,都已经二十七岁了,却没交过男朋友。”

“妳你哪有没交过,妳你明明和很多男生都暧、昧。”我吐槽她。

“我是说真心交往的那种!暧昧都是男生比较喜欢我,那种不认真的不算啦!”韦涵自己说得很有理:“反倒是,我曾经真的很喜欢的人,都没有机会发展成想要的关系。”

我将烤网上的肉夹到韦涵碗中,不解地问道:“妳你怎么了啊?”

韦涵默默夹起肉片,咀嚼了几口后她说:“我最近很常梦见大学时代,梦见我和张元走在一起,然后呢,每次在梦中我都在期待对方先跟我告白。”

我原本还想吐槽她到现在还在想张元啊,却发现她眉宇间难得露出的忧愁,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不过,有一次我醒来,忽然觉得很难过,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就是那种,啊啊──那些真的都过去了,真的真的都是青春岁月的回忆了,我已经无法改变了。”韦涵两手一摊,显得非常沮丧:“要是那时候我试着告白,就算被拒绝,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遗憾吧。”

我停顿了半天,最后还是只说了:“可能吧。”

“算了,不讲这些事情,妳你最近有没有新桃花啊?”她将话题转回我身上,恢复以往神采奕奕的模样。

“没什么耶,现在工作就是我的爱人。”

“喔不,这是什么女强人的话啊!”韦涵两手放在脸颊边吶喊喊。

“是谁当初说女人当自强?”我啧了一声。

“哈哈哈,我现在还是觉得女人要当自强啊!就算结婚有孩子,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圈和经济能力,还有工作!”韦涵喝下一大口啤酒,说话的音调也提高了几分:“可是我才不会说出:‘工作就是我的爱人’这种话呢,工作给我的是成就感,不是被爱的感觉!”

“都一样啦!”我也喝了一口啤酒:“所以妳你现在到底是遇到什么事情,才会忽然这样怀念过去?”

通常人会开始怀念过去,就是对现在的生活不太顺遂。

“最近我们公司来了一个新人。”韦涵默默说起:“他研究所刚毕业,比我小了两岁,可是我就是觉得他……”

“嗯?妳你喜欢他喔?”

“要说是喜欢吗?就是满挺有好感的,我也说不上来。”韦涵憨憨地笑,看样子是喜欢了。

“所以那个梦应该就是潜意识在提醒妳你,不要重蹈错过张元的覆辙,加油喔!”

“加油什么啊,我又不知道他对我的感觉,况且我还大他两岁呢。”讲到这韦涵又情绪低落了。

“妳你就先用前辈之姿指导他啊,之后趁着加班提升感情之类的,妳你以前可是公关耶,这种事对妳你来说不难吧。”

“我现在也还是公关啊,操死人的公关。总之,再说吧,干杯啦!”韦涵高举啤酒,我们两个快要三十岁的女人,干杯。

在这女人当自强的时代,男人什么的,暂时先退到后面吧!

***

“莫云谙,我刚好在妳你公司附近欸,要不要一起吃饭?”

在我生日前的某个冬夜,我收到了蓝尚恩的讯息。

“好啊,吃好一点,我刚结束一个超大案子,累死老娘。”我快速响应。

“居然用老娘两个字,是出了社会还是因为年纪的关系,让妳你连用词都失去了少女气息?”蓝尚恩夸张地贴了两个震惊图案。

“别闹了,我们都快要三十了。”

“才二十七好吗?好,的确快要二十八了。”

“所以约哪?我先订位。”

“我去妳你公司接妳你就好。”蓝尚恩说,我自然回了好,最后才歪头想着他在讯息中写下的“接我”两个字?

下班时间,蓝尚恩还真的就在楼下等我,我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那台小轿车。

“天、天啊,蓝尚恩,你买车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是的,所以请快上车吧,下班时间车很多啊。”有些陌生的蓝尚恩对我微笑,我连他的声音几乎都要忘了。

虽然时常聊天,却很久没有见面,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他告诉我和房祈亚在一起的时候了,当时我甚至都还在和林子隽交往。

于是我坐上了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之后,侧过头看他:“哇,蓝尚恩,你是不是发达了?怎么买车?”

“就刚好有一些钱。”他耸肩。

又来了,又是这种说话方式,老是模拟两可、语带保留的,要蓝尚恩把话说清楚是很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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